本帖最后由 梅苑心语 于 2024-6-28 17:13 编辑
每当在窗下闲坐,望着明净的天空,心境如流水。 那天际的浮云,不出声地忽东忽西地飘着,使人无法看出它的来路与去处。因此,联想起人生的旅程,不过是一次知来路,晓归去的平凡跋涉,忙碌于从一个驿站到另一个驿站的奔波。 我的一生,虽无值得浓墨重彩可书的情节,但也留下了许多难忘的趣事,尤其是在乡间的那一次戏剧性的遭遇,简直像生活中的连环套,把羞愧、懊恼和惊喜一环一环巧妙地牵扯在一起;更像舞台上的一段小品,虽是平淡的小事,却是生活中的真实。 那还是在吵吵嚷嚷要大革文化命的年代,我以顽固不化的“臭老九”的身份,被迫带着妻儿离开任教的县城中学,下放到城北一个僻远的山村落户,当了一个教书的农民。妻因在医院工作过,有一技之长,当地便委任她为不拿工资的赤脚医生。 我们就如此这般地在农村与农民朋友共数星辰,同度冬夏。 砍柴,似乎已成了现代生活的经典回忆。那时为了生计,我得学会上山打柴。 一日,天未亮,月亮尚挂在天边,我便扛上打柴工具,在四周弥漫着山野气息中,踏着悄无人声的一路月色进山。崎岖的山间小路安谧而神秘地向深山延伸。为了驱赶内心尚有的一丝丝恐惧(听说山里时有狼出没)我便放开了喉咙,唱起了歌:“手里拿把(啰儿)开山斧啊(啷啰),挑起担子(郎郎撤,咣撤)上山岗啊(喏啰)······……” 不知走了多少路,天已微明,终于来到一处漫山遍野都长着栎树丛的地方,于是我便三下五除二地砍起柴来。在我轻松地吹着口哨声中,一担柴禾已砍好捆毕。 可是正当我颇为得意地准备挑柴回程时,忽听得身后一声严厉的吼叫:“站住,别走!”旋即从树丛中闪出一个胳膊上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来。望着他那如同抓获逃犯般的神色,我愣了一下,说:“怎么哪,有啥事?”他对我怒目而视地吼道:“有啥事!你为什么偷柴禾?”一听说“偷”,我的脑子“嗡”的一下,似乎塞满了懊悔和羞愧。已委身于“臭老九”的行列了,现又扮演“小偷”的角色,人生岂不更糟糕。但今天的局面,又是不折不扣的“人脏俱在”,赖得掉么? 窘迫使我斯文扫地,我尽量想在脑海里找出一个可以替代“偷”而又不含“偷”义的字来为自己解脱。然而,我知道无论如何辩解,都是苍白无力的。我不知道山林原本是有所属的,砍了区区一担柴禾,居然尴尬地落了个“偷”名。我一直要为自己捍卫的尊严,不幸撒落在这荒山野岭了。这对一向作事谨慎的我来说,无异于是一种滑稽的惩罚。 那年轻人见我默默地痴呆着,便说:“东西没收,你走人吧。”我返过神来,急忙说:“柴禾你可以没收,但这扦担不能没收,这是我借别人的,还给我吧。”他挑起了柴禾,头也不回地说:“不行!要扦担你去找大队书记说。” 我思来想去,没办法解决困境,找书记就找书记,我总不能“丢了夫人又折兵”吧,便悻悻然地跟在他后面向一个小村庄走去。 来到村边,年轻人将柴禾放在村口,大声喊:“书记!这儿有人偷柴禾,乍办?”回答的声音是从一个简陋低矮无顶棚的茅房里传出来的:“照老办法,全部没收。”年轻人又说:“他要扦担,给不给?”那茅房里的人站起来了,背着身边系裤带边以一种不可商量的口吻说:“全部没收,要扦担,谁也不行!” 可是当他转过身来,在我们双目相视的时刻,是始而疑,继而喜,终而大笑。双方竟情不自禁地同时以同样的语气说出了同一句话:“原来是你!” 想不到这位大队书记我认识,曾有过亲密接触,相互有好感,他的儿媳生孩子,还是我妻爬山越岭去为她接生的。我们此刻相见的欢笑和言谈就不赘言了。 之后,那书记麻利地将我砍的柴禾两捆一并,又从他的柴堆上拖下一些干柴,合并成一大担,对我说:“挑回去,以后没柴烧,尽管来砍。”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谢谢。只是太沉了,我挑不动,还是只挑我砍的柴吧。”书记笑了笑,对那年轻人说:“伙计,你帮老师把这但柴禾挑回去,我给你记义务工分。”年轻人爽快地答应了,我和书记握手告别。 在回程路上,红日东升,我跟在那年轻人身后,穿林越沟,有说有笑地走着。脑海中“偷”的晦气一扫而光,我的心情如误入桃花源的晋人,一下子豁然开朗。 此刻颇有凯旋之感,不觉又想起了“手里拿把开山斧”来。当然,我没有喜形于色地歌唱,而是喜于心头,在内心里歌唱而已。 这段经历算是给我的生活留下了戏剧性的一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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