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华山的记忆

菩提

   按：这是梁秉堃
按：这是梁秉堃先生在近三十年前写的一篇文章。文中演畅小师傅讲的话，现在读来仍让人回味无穷。文字不长，请朋友耐心一读。全文如下：
     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，从九华山回来已经好多天了，演畅小师傅的形象还不时地闪现在我的眼前。
      她有一张江南女子特有的相当清秀，相当标致的的脸，淡淡的眉毛，圆圆的眼睛，端正的鼻子和小巧的嘴。她非常喜欢笑，笑起来很甜。即或是剃光了头发，又穿上了一身浅灰色的旧法衣，她的身上依然散发着一种青春的活力，青春的美。这是看上一眼便可以感觉到的。
      我是在九华山佛教博物馆参观时遇到演畅小师傅的。她在这里的文物小卖部里卖书，我来买书，我们便隨便谈了起来。
      我买过书以后，犹豫了一下才开腔。因为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尼姑谈话。
      “小师傅，可以谈谈吧？”
      她收完了款坐下来织着毛衣，听到声音留意地看了我一眼。
      "当然可以。"老实说，我真为她那异常大方的态度有些吃惊了。
      “请问法号？”
      “阿弥陀佛。”她放下的手中的毛衣，虔诚地低下头来，然后又双手合一地说：“演畅。”
      “演畅？”
      “对的。演义的演，欢畅的畅。”
      我点点头，她看着我继续说：
      “这是我师傅给我起的，因为她收我做徒弟的时候很高兴。”
      “你出家几年了？”
      “九年整。”
      大约她感觉到我不好意思问她有多大年龄，又说：“今年28岁了。”
       “什么地方的人呢？”
       “湖北孝感。”
         “噢，我知道。孝感麻糖。”
       “你去过？”
      “我吃过糖。”
      她笑了，笑得声音很大。
      我也笑了，反而笑得不太自然。
      由于演畅开朗的性格，我竟然提出了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：
      “尼姑的‘尼’字是自怎么的解释呢？”
      她笑了笑，几乎不加思索地说：“‘尼’是梵语‘比丘尼’的节译，可以解释成信奉佛教的出家修行的妇女。”
      我有些惊讶地点着头，立即感觉到她是一个很有知识的人。
      “你上过什么学？”
      “高中毕业才出家。”
      “你不想家吗？”
      “不想。师傅待我像母亲一样。”
      “能不能谈谈你出家的原因？”
     “ 这很简单。”她摆了摆手，“哥哥、嫂子和父母的关系很紧张，整天吵闹，我心烦。大姨是个出家人，我看她很好，就也走上了这条路。” 她看了看我，大约发现我脸上那还不满足的表情，于是又说道：“寒山拾得问对中有这样的话------'寒山子，问拾得曰：世间有人，打我、骂我。辱我、欺我。吓我、骗我。谤我、轻我。凌虐我。非笑我。以及不堪我。如何处治乎？拾得对曰：只是忍他。教他畏他。避他让他。谦逊他。莫睬他。一味由他。不要理他。再待几年。你且看他。‘”
      我赶忙掏出本子来，待她慢慢说，为把寒山拾得的话记下来，因为这里面充满了对人生的看法。
      当我记完后，她笑着问：“还想听吗？”
      “当然，当然。”我用力点着头。
      “红尘白浪两茫茫，忍辱柔和是妙方；到处隨缘延岁月，终身安分度时光，休将自己心由昧，莫把他人过失扬；谨慎应酬无懊恼，耐烦作事好商量。从来硬弩弦先断，每见钢刀口易伤；惹祸只因搬口舌，招愆多为黒心肠。是非不要争人我，彼此何须论短长；世界由来多缺陷，幼躯焉得免无常？吃些亏处愿无碍，退让三分也无妨；春日才看杨柳绿，秋风可见菊花黄。荣华终是三更梦，富贵还同九月霜；老病死生谁替得？酸甜苦辣自承当！人从巧计夸伶俐，天自从容定主张；谄曲贪瞋堕地狱，公平正直即天堂。”
      她几乎一口气把这些话背完，在补记中我才得知，这是明朝的憨山**所作的《醒咏》。
      “你大概每天都要念诵佛经和诗文吧？”
      我又提出了一个傻乎乎的问题。
      她看着我笑了笑，似乎原谅了我的无知。
      “我每天早晨6点起床，吃过饭就上殿，8点钟来这里卖书，一直到下午6点吃晚饭，然后再上殿，9点半睡觉。”
      我听着这个挤得满满的时间表，心里想，难怪她不想家哩，她的生活也是过得很充实的。
      她严肃而郑重地提高了声音说：“佛教否认有至高无上的‘神’，认为事物都是处在无始无终无边无际的因果关系之中的。”
      听了她的话，我进一步感受到佛教哲学不是蕴藏着很深的智慧的，它对于宇宙人生的洞察，对于人类理性的反省，似乎都有着相当独到而又深刻的见解的。
      我面对着她那双诚实而又明亮的大眼睛问：“你对这一切自然是深信不疑的了？”
      她再一次笑了，笑得更畅，更甜。
      “这不是什么迷信，而是智信。”
      她的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我，起码告诫我，对于灿烂辉煌的佛教文化遗产，再也不能把无知当光荣了。
      时间不早了，我向演畅小师傅致谢，并且告别。
      她笑了笑，再次虔诚地低下头来，双手合一，用很轻的声音柔和地说出了两句：“阿弥陀佛！阿弥陀佛！”

山里娃

很有哲理的对答，可见这个尼姑还是很有悟性的，不是一个只会念“阿弥陀佛”的糊涂人。
其实，佛教的理论博大精深，绝对不是所谓的迷信。只是绝大多数人不去钻研，因而无法理解罢了。

风清

信仰——是支撑生活的勇气！读文很有启悟！有时不理解一些妙龄女子为何出家，伴青灯古佛朝朝暮暮，这也是一种修心养性的信念吧！
问好菩提老师！新春快乐！

老工人

拜读，受益匪浅！

红英

菩提版主早上好。分享老师的佳作。点赞。

筱亭

有很多人都是被逼出家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