邻家小妹的故事

吴林海

      上海大都市，我家住在淮海路附近的一个弄堂里，梧桐树总是在六月织就最细密的光斑，那些碎金似的光点落在人行道上，也落在黎燕飘动的白绸衫上。黎燕是我邻家小妹，亭亭玉立的她是弄堂里的 “一枝花”，那年头还没什么网红滤镜，可黎燕往弄堂口一站，白绸衫被穿得像朵刚摘下来的云，风一吹连衣角都带着韵致。遇见我总会甜甜地叫一声：“阿哥。”我向她微微一笑点点头。邻居王阿婆摇着蒲扇眯眼笑她：“看看阿拉燕子姑娘，真是上海滩最水灵的玉兰花哟！” 那时候谁也不会想到，这朵沾着弄堂烟火气的玉兰花，日后会飘洋过海，栽进北海道那片冰天雪地里。
    九十年代初的上海，霓虹灯把夜空染得五光十色，出国潮像黄浦江上的浪头，卷着无数镀金梦往海外涌。黎燕的帆布包里总揣着皱巴巴的日语培训班**，油墨味混着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。她在纺织厂当挡车工的手指本该熟练地穿梭纱线，却总在偷偷比划着五十音图。那个追她半年的技术员捧着两听麦乳精来提亲时，她正对着黄浦江对岸的灯火发呆，轻轻摇头说：“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” 转身就把一张梳着**浪、笑涡里盛满憧憬的照片，塞进了日本男人的航空信封里。信上说对方50岁在札幌有间小酒吧，樱花季能望见富士山，信纸边缘还印着模糊的浮世绘图案，这个男人虽然比黎燕大17岁，但是在她眼里满是异国浪漫的幻影。      
       婚礼是在北海道的雪夜里举行的，穿着日本的传统和服小步踏着积雪时发出 “咯吱” 声。黎燕站在神社门口，睫毛上很快凝了层冰碴，冷得她直打颤。当那个男人在杌场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时，她才猛地发现，对方头顶刚好齐她耳垂 —— 后来偷偷量过，身高一米五七，活脱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武大郎，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。酒吧的霓虹灯牌在雪幕里明明灭灭，红的绿的光映在雪地上，像极了弄堂口那盏总也修不好的路灯，只是这里的风雪更猛，吹得人骨头缝里都疼。         

    当地听说酒吧来了一个中国女人，纷纷前来喝酒，黎燕在酒吧要炒菜，要给客人上酒，有时客人喝酒来了兴致，要她唱歌，她无奈只能强忍欢笑，唱起《北国之春》，当唱到：“妈妈犹在寄来包裹，送来寒衣御严，故乡啊故乡，我的故乡，何时能回你怀中。”禁不住流下了伤心的眼泪。
     家暴是从第三个月开始的。清酒的酸腐味混着烟味，成了黎燕往后十八年最熟悉的气息。男人的巴掌落下来时，比北海道的寒风更刺骨，有次直接把她推倒在榻榻米上，额头撞在矮桌角，肿起个青紫的包。她开始明白，所谓的樱花与富士山，不过是信封上虚幻的画饼。男人怕她逃走每月只给她一千日元零花钱，折合成当时的人民币不过六十五元，纸币在掌心里攥得发皱，去料理店只能买两个寿司。而此时上海的弄堂里，一碗撒着葱花的阳春面都要一块五毛钱，母亲生前总说 “女人要找个靠得住的”，这话此刻像针一样扎心。她常常在深夜拿出泛黄的全家福，照片里父亲穿着的确良衬衫笑得温和，母亲的鬓角还没有白发，而照片外的她，正用袖口擦着止不住的眼泪。      
       那十八年过得比北海道的冬天还要漫长，黎燕学会了在雪地里搬啤酒箱，学会了用蹩脚的日语应付醉汉，也学会了把所有委屈都咽进肚子里。直到那年她五十岁，男人在健身房突发心肌梗死，当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雪夜时，黎燕站在空荡荡的酒吧里，第一次没有感到害怕，反而有种近乎虚脱的轻松。她处理完后事，卖掉了那间充满噩梦的酒吧，包里攥着男人留下的钱，买了张回上海的单程机票。      
       回到上海，父母前几年已经双双去了天堂，留下弄堂里的老房子，依然有着儿时的印象。现在的黎燕在虹桥附近开了家日式料理店，烫着利落的短发，笑起来眼角有了皱纹，却依然透着弄堂里那股子爽利劲儿。菜单上的寿司用的是舟山島的海苔，咬下去带着咸鲜的海风味。许多日本客人经常光顾她的店，她一口流利的日语，接待客人。有人好奇问起北海道的事，她就笑着指指墙上挂着的照片 —— 那是张樱花纷飞中的富士山，粉白的花瓣落满画面，背面用钢笔写着五个字：“重生的春天”。      
       没人知道她在雪地里熬过多少个日夜，也没人知道那十八年的伤疤是否真的愈合，但每当傍晚时分，阳光透过料理店的玻璃窗，在桌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时，黎燕总会恍惚想起淮海路的梧桐树，想起那个穿着白绸衫、被阿婆叫做 “玉兰花” 的自己。或许有些花注定要经历风雨，只是她这朵，飘得太远，也开得太不容易了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站在弄堂口的小姑娘
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 神社前的日本姑娘

              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日本富士山

风清

细读吴老师美文，感慨多多，黎燕的故事告诉我们国外不一定是天堂，许多想改变自己命运的天真少女得到的是一场厄运，好在熬了十八年，终于开始了自己的生活。读着文字，我脑中不由得浮现电视剧《繁花》中的玲子，雪芝形象，又有多少个这样的花季少女，在国外为生活尽力拼搏，家人朋友们有时只看到她们光鲜靓丽的一面，却不知他们心酸苦涩的内心。
谢谢吴老师！上午好！

童声韵灵

这样无知的姑娘不止“黎燕”一个。 许多小姑娘梦想着天堂，去异国他乡。过的是地狱般的生活。很多都把小命搭上。悲哀呀。

竹海人家

文章细腻，生动，有情，看后，久久不能平静，，谢谢吴老师，分享了。中午问好！

西湖

读完全文让人唏嘘不已，“女怕嫁错郎”，在燕子身上应验了，异国不多是天堂，幸亏回来了！

春妮

读完黎燕的故事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她的人生，就像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，在时代的洪流与个人的选择中，书写着令人唏嘘的篇章。故事开篇描绘的上海弄堂图景，充满了烟火气与温情，梧桐树的光斑、白绸衫的黎燕，构成了一幅美好的青春画卷。然而，九十年代初的出国潮如汹涌浪潮，裹挟着无数人的梦想，黎燕也被这股浪潮推向了未知的远方。她对外面世界的憧憬，对异国浪漫的幻想，让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北海道的路，这个选择看似勇敢，却也为她的人生埋下了苦难的伏笔。黎燕的故事，不仅是一个人的命运写照，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。它让我们看到了出国潮背后，那些不为人知的辛酸与无奈，也让我们感受到了女性在困境中迸发的强大生命力。她的经历告诉我们，生活或许会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苦难，但只要心怀希望，永不放弃，就一定能走出黑暗，迎接属于自己的春天。

书香

或许这就是天意，十八年的委曲求全，生命被扭曲的支离破碎。人走无泪，人逝无恋，这就是半生悲剧。重新活一次，走过去前面是个天，青山在，人未老！

吴林海

风清 发表于 2025-6-4 11:24
细读吴老师美文，感慨多多，黎燕的故事告诉我们国外不一定是天堂，许多想改变自己命运的天真少女得到的是一 ...

谢谢风清老师精彩点评和加精点赞，是啊！去国外谋生不容易，我的弟媳妇九十年代初去日本开了小饭店赚钱，我弟没有去，最后夫妻离婚，她还在日本，患了肝癌。祝您健康快乐！

吴林海

书香 发表于 2025-6-4 14:55
或许这就是天意，十八年的委曲求全，生命被扭曲的支离破碎。人走无泪，人逝无恋，这就是半生悲剧。重新活一 ...

谢谢书香老师的点评，是啊！去国外谋生不容易，我的弟媳妇九十年代初去日本开了小饭店赚钱，我弟没有去，最后夫妻离婚，现在她还在日本，患了肝癌，如在国内也可以发展很好。祝您健康快乐！

吴林海

春妮 发表于 2025-6-4 13:43
读完黎燕的故事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。她的人生，就像一场跌宕起伏的戏剧，在时代的洪流与个人的选择中，书写 ...

谢谢你的关注和点评，是啊！去国外谋生不容易，我的弟媳妇九十年代初去日本开了小饭店赚钱，我弟没有去，最后夫妻离婚，现在她还在日本，患了肝癌，在那里还不是吃三餐飯，如在国内也可以发展很好。祝您健康快乐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