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25-3-24 13:01 编辑
我岳父如果活着,今年是110岁,和家父同龄。
其实,我很少涉及他的话题,这是因为,毕竟是长辈,且仙逝,我一个后辈是不可以乱说的。
当然,翁婿之间,也不是不可以说。
岳父生于1915年,故于1989年。享年74岁。
前两天说到他们的族谱,岳父是他这一辈人里的长子,他的父亲也就是我夫人的祖父,是岳父上一辈人的第五个儿子。这老头别说我夫人家里没几个人见过,岳父母也很少见他。
只是知道,祖父是一个铁路工程师,早年毕业于同济大学,抗日战争时期奔走于西南,参与建设滇缅公路。
岳父有兄妹六人。他是长子,身下有四个兄弟,一个妹妹。
这兄妹六人,基本天各一方。岳父在解放前夕,从上海取道到香港,从香港去了朝鲜,从朝鲜辗转回国,到了已经是解放区的旅大,参与了大连大学(大连工学院,如今的大连理工大学)的建院建校。是大工的老资格。
官方是这样介绍岳父的:福建福州人,美国归侨,著名铸造学家、教育家。曾任昆明中央机器厂助理工程师、美国金属学会委员、上海中央机器厂高级工程师、大连工学院热加工研究室主任、铸工教研室主任、院学术委员会委员、院图书馆馆长、院教学法委员会主任、辽宁省政协常委。
他的四个兄弟,二叔是西南交大的教授,三叔是西安公路学院的教授,四叔是物理冶金学家,晶体学家,中国科学院院士,瑞典皇家工程科学院外籍院士,五叔是上海江南造船厂设计师,姑姑一家在广州。
岳父去世的时候,官方追悼会上的悼词里有四个字:恃才傲世。我觉得算是对他这一生浓缩的评价了。
为了新中国,他毅然决然,历经艰辛归来,目前理工大学有一部舞台话剧就是说他的故事的。
但是,反右他是右派,文G他是臭老九,反动学术权威,抄家,批斗,牛棚,遣返到农村,一样没落下。他实验室的工人曾蹦在台上说他是:钢和铁不分的臭专家。他的学生,到家里扫荡一样的抄家,把家里所谓的值钱物品一扫而光,他的学术书籍,全部付之一炬。我夫人经常耿耿于怀的给我讲他家有一把小金壶,是如何被岳父的学生拿走的。文G后期,夫人她们姐妹几个对岳父说:你得把金壶要回来。岳父哈哈大笑:身外之物,要不要如何?
那个曾经说他钢和铁不分的工人,追着他道歉,岳父也不恼,手一挥:别当回事儿,你小子只要知道我能分清钢和铁就行了。
后期,落实政策,岳父回到学校。一日电话找我,我赶过去,他给了我一千二百块钱,告诉我,这是学校对文G期间他被损毁的书籍的赔偿,然后给了我一张书单,书单上岳父歪歪扭扭的写着《鲁迅全集》《资治通鉴》《史记》大约有十几种,岳父说:你去新华书店把这些书给我买回来,记得一定要开发票。你可以给自己也买几本,但是,不能超过十块钱。那钱我剩了很多,我也买了两套书《中国十大古典悲剧集》和《中国十大古典喜剧集》这两套书如今依然在我的案头,是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,花了十块零两毛。
书我给他搬回家了,看着发票,他说:挺好,剩下的几百块退给学校。 后期的岳父,被严重的类风湿折磨到手脚关节全部变形,以至于不能正常行走,手关节几乎僵化成鹰爪。那时候,治疗类风湿的药我记得就是雷公藤,这药副作用非常大,毒性很强的,后期很多时候,他给他带的研究生,博士生论文写意见的时候,都是他口述,我帮助他记录的,然后,他努力的签好自己的名字,盖上章子。
岳父喜欢喝酒,在他的五个女婿里,唯有我和三姐夫属于有点酒量的,所以,年节假日,会陪着他喝点。其实,他每天都喝,随时随地的喝,他的白酒基本都是川酒,什么尖庄,五粮液的都有。他喝酒很随意,自己踱步到藏酒的书架上,掏出酒就来一口。后来家人限制他这么喝了,他有点愤怒和无奈。
前两天夫人告诉我,学校已经开始为岳父和四叔建半身雕塑了。多说一句,四叔也是大连理工大学的客座教授,为大连理工的金属晶体研究做了很多贡献。
岳父算是老一辈知识分子的代表了,无论经历了什么,都没改其志,这一生,活的刚直不阿,光明磊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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